天空断断续续下着雨,种粮户陈燕红让大伙儿先去躲雨休息。她一个人站在雨中,看着眼前葱郁的川芎地,隐隐有点着急。眼看又一批秧苗噌噌长,她得抓紧时间,收完川芎后,平田、灌水、插秧,再种下今年的第二批水稻。
这是她种田的第7年。在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太和镇,她和家人陆续承包的近500亩土地,是她每天往返于成都和眉山两地之间的事业。
作为四川省优质水稻主产区之一,太和镇属于“天府粮仓”示范区核心样板区。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庄里,春天的田野,就跟刚出生的孩子一样,几天不见就会是新的模样。立春之后,全镇的2.8万亩高标准农田,就在备耕育苗,移栽插秧中,点点浅绿逐次着色,绵延成片,在葱郁之间,酝酿着新一年的丰收。
尽管陈燕红常说自己比不上承包地在千亩以上的种粮大户,但对于这份事业,她一直很用心,也敢尝试。她购买农机器具、挑选优稻品种、尝试机器育秧、稻田套种小龙虾……每个决定,她都会很坚定地执行到底。
“我有信心,毕竟我们这一代种田人,早和以前不一样了。”在一个三代种田的家庭里长大,陈燕红觉得,她只有在田边时才最安心,“每天都只用想,怎么把田种好就行。”
今年3月中旬,陈燕红接到村里通知,按照规划,要在她承包田的旁边修出一条路。这条约300米长、2.5米宽的路,可以保障农机器具直接进入周边300多亩农田。
“这是我们高标准农田的建设内容。”曾成刚是太和镇,分管农业工作的他在第一次实地踩点时就跟陈燕红细细解释过,修这条路不用农户掏一分钱,之所以选择在3月动工,也是在权衡之后。
“因为之前田里的蔬菜还没有收完,又必须要在4月水稻插秧前完工。”对于曾成刚而言,最大程度保证农时是最基本的前提。长远来看,随着全省全面启动的“天府良田”建设8年攻坚提质行动,整个太和镇的2.8万亩高标准农田都要在今年完成一次提标升级。
首先,因为修路,原本育秧的地要重新找。同时,新修的路到田里还隔着一条半米宽的小沟渠,她觉得应该再加三根涵管,搭成桥,让农机能够直接开到田里。
找到新的秧田并不难。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庄,庄户人家传承的“耕读传家”就化在细细碎碎、相互帮衬的日常中。陈燕红的“农友”邹磊同样承包了近500亩地,几乎是第一时间,他就想到有那么3亩地正好符合秧苗田的要求,大方借给好友。
“那业主有这个需求,你们不做,难道让农机飞到田里吗?”为打通这农具到田的最后0.5米,曾成刚和同事又一次赶到田边。他指着沟渠给施工方两个建议,要不加涵管,要不搭水泥板,“总之,不能误了农时。”
当然,这肯定不是一家种植户面临的问题。曾成刚跟施工方强调,只要有需要,该加涵管的,该加工期的,都要加,“最终受益的是老百姓,他们正充分参与到工程建设和质量监督中。”
天气越来越热,田里经历着春分育苗,清明苗长,田边的路也在一点点完工。谷雨之前,4月17日,顺着新修好的水泥路,村里的放水员陈老五将电动车直接停到田边。他一脚踩进水渠,打开水管,从都江堰顺流而下的汩汩清水缓缓入田。
春耕开好局。于陈燕红而言,在增产5%的年度小目标下,有高标准农田提标升级中新增的路,更有自己计划的“一揽子”新尝试。
撒种、浇水、出盘……机械手臂抓起育秧盘整齐摆放在一旁,整个流程用时约20秒。4、5位工人一条流水线斤水稻种子的育苗工作。
参与操作的村民觉得这样很好,不用在田里踩得全是泥。但陈燕红有点紧张,因为第一年尝试这样的育秧方式,所以她也会抽空去别家看看。对比之下,她总觉得自己没把握好浇水的分寸,有的育秧盘里水浇多了,她就担心不能出苗。为此,她每天都要去育秧盘那里看好几遍。
“有的小苗还没发出来的,也要移栽到秧田里。”4月21日,陈燕红开始移栽第一批水稻苗,一盘一盘在旱地依次排开。今年,她选择了更适宜本地种植条件的优质籼稻品种竹香莉丝(川种优3607),那也是“永丰大米”的主要品种。
尽管机器育秧由来已久,但依旧引来围观。例如,骑着摩托车经过的“00”后少年赵贤治。今年年初,他从成都回到村里,开始跟着父亲赵海洪学种田。同样是育秧,他们家用的是传统方式,这几天,小伙子就在泥里泡着。
“我们种的面积不大,田块普遍狭小分散。”父亲赵海洪告诉他,传统的育秧方式,是选择土壤肥沃的湿润秧田作为育苗床,人工将种子点播在软盘上,这样可以较好地调节土壤水分,播种后出苗快,秧苗整齐。
小赵自己琢磨了一下,恍然,“反正就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。”但他觉得,对比选择哪种方式,拥有选择的自由和从容才更重要。
例如,现在在村里,除了农机合作社,还有农业社会化服务提供商。不止育秧,他们还能提供机耕、飞防、机收等全环节服务。毕竟,现在高标准农田能排能灌,不少种粮新农具、新农艺都可以派上用场。如果有什么农业方面的疑惑,随时都可以去找园区的专家团。
学种田这小半年,这位年轻的新农人越发有兴致。他细细研究过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,还有各种助农政策,身边的种植户都是能够提供帮助的老师。不过非要说的话,他学农最初最大的“拦路虎”,是认不出自己家的田,“无人机洒药时,一看田都一样。”
尽管拥有着选择的自由,但陈燕红仍相信,机械化是现代农业的大趋势。一方面,现在村里劳动力已经呈现高龄化趋势,到了每年的用工高峰,人均一天160元的成本,成本高不说,偶尔还会找不到人手。另一方面,在她身边,下乡种田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学历也越来越高。
其实,年轻人返乡变身“新农人”的故事大都相似。陈燕红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“出租车上捡来个小专家”的故事。
故事的一头,是出生于1998年的男生石金鑫,从日本茨城大学农学专业毕业后,小伙子回到家乡眉山。在找工作的间隙,他抱着“闲着也是闲着”的心态,帮母亲开了两个多月的出租车。
故事的另一头,是他拉到的乘客李相德,一位在1997年选择回乡种田,被授予“全国种粮售粮大户”称号的老种田人。就在车程中,两人一拍即合,很快,石金鑫加入李相德成立的眉山市好味稻水稻专业合作社。
类似的,还有28岁的女生张馨方,脱掉高跟鞋换上筒靴,她从一个“小白”开始学习,如今在德阳市中江县龙台镇管理着1000亩的土地。还有95后男生李富威,不仅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种田人,更是眉山多个区县5000余亩农田的大管家。
同属一个合作社,陈燕红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“承上启下”的意思在。李相德经历了没有机械化、全靠人力的传统农业,而年轻人们则是正探索着更加高效智能的种田手段。
“我在这两者中间,学习吸收,然后不断尝试。”在陈燕红看来,现在除了日常管水、稻谷烘干、销售等环节需要自己亲历之外,类似插秧、洒药、施肥、机收等环节,都可以交给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。和她合作多年的一个服务组织,老板就是一个出生于1998年的小伙子,“他们家可厉害了,一家四口人,都围着田转,收入年年增加。”
当然,这也正是陈燕红的盼头,她算过,如果今年每亩田增产5%,收入就会增加约3.5万元,“每年都增产,收入越来越好,人越来越有劲儿。”
今年,四川制定《“天府粮仓·百县千片”建设行动方案(2024—2026年)》,明确推动全省100个以上县(市、区)(以下简称县)建设1000个高标准、高水平、高质量集中连片粮油千亩高产片,带动全省粮食总产量每年增加5亿斤以上。
5月23日,陈燕红的200多亩川芎已经收完,接下来就是平田、灌水,最迟在5月28日,她要完成今年第二批水稻的插秧。
抬头看,天空广阔,高架桥上高铁呼啸而过,桥下沃野平畴,一碧千里。不远处,“在新时代打造更高水平的‘天府粮仓’”标识静默矗立。